第一章
三月天,位於台灣中西部的C市在此時已經是穿短衫的氣候,曬在皮膚上不免會感到微微刺痛的艷陽在中午時分益發囂張,空氣中總有一股去不掉的焦慮。
某社區裡,一幢從外觀來看屋齡少說20年的老房子顯得遺世而獨立。一人高的水泥圍牆有著即使重漆也掩飾不了的斑駁痕跡,從牆裡探出外的,是已呈蔓性的九重葛枝條,恣意攀爬的青綠間雜深深淺淺、瓣瓣重疊的紫花,上頭的一點白蕊隨著和煦的春風,前後上下,輕輕地,搖曳她的嬌美丰姿。
跟著風兒的腳步,穿越生鏽的鐵製大門,來到一小片種植了各種季節性花草的小庭院。度過寒冬依舊綻放的忍冬花金黃而柔媚,輕纏著主人細心搭建的籬笆;底下是藍色系的燕草,靛藍,紫藍,淺藍,是穗狀而玲瓏的花形,和嫩綠的莖身,其他尚有紫花白花三葉草、蒲公英、金錢薄荷等的草本花果。隨意擺放在九重葛樹下的水管、灑水器可看出屋主對這些嬌客的辛勤照料。
接著風兒登堂入室,輕輕撫弄過客廳裡略為陳舊的沙發椅,擱置在上頭的報紙像是抗議它的大膽而啪啪作響,柚木長几上盛著褐色液體的玻璃壺旁,同款的杯上有著喝過的痕漬,由上而下環顧一周,大體上是整潔而明亮的空間。略過餐廳,順著樓梯的扶手來到二樓,一扇沒有關緊的門給了調皮的風一窺究竟的機會,輕易鑽過縫細,直搗整個房間最醒目的那張舖著米色系寢具的雙人床。
但是床上一具緩緩起伏的麥色身軀卻壞了風兒原本的搗蛋計畫,悻悻然地掠過床角,便又從半開的窗戶溜走了。
一陣涼意拂過,原本安適沉睡的男人顫了顫眼睫,僅覆蓋至腰部的薄被單下是藏不住的好身材。筆直的長腿、勁瘦的腰臀上是副結實有力的胸膛,一隻手安穩地擱放腹上,另一隻手則自然地伸展在枕上,劃開的仍舊是一道完美的線條,骨節分明的指上,套著一枚戒,增添了幾分叛逆的味道。
擁有這副健美身軀主人,蓄著一頭深金淺褐交雜的半長髮,凌亂的髮微微蓋住了他的眉眼,一管高挺的鼻、兩瓣弧度美好的唇和堅毅的下顎卻在在顯示這是一個相當有吸引力的男子。
只是,在這幢不管怎麼瞧都十足居家風格的房子裡,這個男人的存在顯得突兀而令人好奇,男子被不具威脅性的米色系寢具所包裹的健壯身軀,就像一頭飽足的豹在草原上舔著前足,看似悠閒,卻充滿了力量感。
倏地,床上的人翻了個身,手指微微動了動,不願醒來吶……又繼續陷入另一個甜美的夢境。
窗外,午後,暖風逗弄著柔軟枝條上的紫花,無言的打情罵俏,隱約隱約,可聽見生命的躍動聲──
三月,是很適合開展戀情的季節。
§ § §
C大是C市的地標之一,佔地不廣,校齡不長,但它卻是附近社區的生活重心,從校門延伸出去的一條街是學生留連的地方,小吃、麵攤林立,問他們正式的街名可能得不到答案,因為大家早就管這兒叫「便當街」了。
不過授課的講師或教授等教職人員恐怕沒有興趣跟學生們擠在小小的店舖裡一起用餐,所以學生餐廳便成了他們解決午餐的主要場所。跟其他國立大學比起來,這個外觀不怎麼樣、連內部裝潢也很普通的餐廳實在很寒傖,販賣的也不是多特別的餐點,除了自助餐,不是大滷麵、炒飯炒麵,便是蒸餃水餃加送酸辣湯,吃不膩的人自然會上門消費,但是從空蕩蕩的座位來看,C大的學生對學生餐廳很不捧場。
選好四樣菜,要了一碗白飯,林予幸和排在自己後頭的中年男教授點頭示意後,便逕自端著盤子找了個位置坐下。不是刻意逃避,只是人際關係從來不是他擅長的課題,要與人建立起一種固定的相處模式似乎是這個社會的定律,偏離了這個定律,就好像成了別人眼中的異類。
而他,的確是同事和學生眼中的異類。
除了課堂上必須說的話他不會少說,他也不吝為學生解惑,但在這個範圍以外,要他多說一句話實在比要他寫萬言論文還困難。他不確定這樣算不算語言障礙,從小他就特別
沉默寡言,學說話所花的時間是同齡孩子的兩倍,所幸都是教育工作者的雙親對他十分包
容而有耐心,總是用單字卡和各種教具輔助他學習,他的名字「予幸」就是「給予幸福」
的意思,是父母對他濃濃的愛與祝福。大一那年,雙親因為車禍雙雙罹難,雖然有巨額保險金和雙親為他成立的教育基金,他在畢業前都不必為經濟煩惱,但他也更沉默了。
當唯一的至親走出了自己的生命,心中某扇窗似乎也關了起來,他不知道是自己不想去開啟,還是無力開啟,總之,他可以說是已經習慣這樣,很簡單,很規律的,過完每一天。
直到有一個人闖入了他灰色而乏味的生活……
「林教授!」
突然一道清脆的女聲打斷了林予幸的思緒,他抬眼一瞧,是一張笑吟吟的俏臉。
「我可以坐你對面嗎?」不等他開口,陸以棻便十分自動地拉開他對面的椅子坐下。
眼帶疑惑地環顧了一下整個學生餐廳,到處是空位可以挑,林予幸不解這個新聘的講師為何獨獨要坐他對面。
像是沒發現他的不安,陸以棻只是舀了一匙炒飯入口,一副津津有味的嚼著,林予幸看了看盤中平常的菜色,再看看對面那盤炒成金黃色澤的食物,頓時有種「早知道今天也點炒飯」的後悔感。
「你怎麼不吃?不好吃嗎?」見他筷子一動也不動,陸以棻挑眉問。
「不是……」有些慌張地撥弄著碗中的白米飯,林予幸吶吶道:「我只是覺得你的炒飯好像比較好吃。」
「這樣啊?」恍然大悟,陸以棻端起盤子就把炒飯撥了一大半給他。「吶,分你一半,不錯吃的啦!」
被她率性的舉動嚇了一跳,林予幸只是單純說出心中的想法,並沒有意思要他跟自己分食,呆望著看起來很可口的炒飯,他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吃啊?怎麼不吃?」
「有點多……」
「咦?你個大男人食量卻這麼小?」咋咋舌,陸以棻搶過他手中的碗說:「你的白飯我來吃,這樣總吃得下吧!」
看來是無法拒絕她的熱情了,林予幸只好也舀了一湯匙炒飯放進嘴裡。
「怎樣?我是覺得不難吃啦!就是有點鹹。」反正她也不挑食,與其去校外的便當街人擠人,她寧可在學生餐廳吃單調的炒飯,還有喝到飽的湯哩!
「……『看』起來比較好吃。」意思就是,實際上並沒想像中好吃。林予幸雖然這麼說,仍是繼續吃著。
「人都是這樣啦,總覺得別人碗裡的菜比自己的好吃。」
「嗯。」
於是談話又在這邊停頓了。林予幸知道是自己過於簡短的回應造成這樣的情況,但是他也不知道該多說什麼,他甚至不曉得這個年輕女講師的名字,確定的是她姓陸。系上不知哪裡的傳言說這位陸講師是走後門進來C大的,因為她太年輕,才念完碩士就輕易拿到國立大學的聘書,這很不尋常。
但看她一派爽朗自信的模樣,林予幸覺得,流言確實是不智的人才會相信的。
「林教授。」
赧顏,來不及收回的打量眼神被逮個正著,林予幸有些尷尬。
「我看了你的博士論文,覺得很佩服,你專攻現代小說吧?」
微微睜大了眼,林予幸沒想到她要說的是這個。「妳說妳看了我的博士論文?」
「對啊,我在圖書館看的。」陸以棻端詳眼前這個不像是一位大學教授的男人。
淺藍條紋襯衫很乾淨,卻讓他看起來蒼白而沒精神,髮型一看就知是廉價理髮廳出來的樣板,雖然兩人之間隔了張桌子,但是她敢打賭,這位林教授腳上穿的肯定是那一百零一雙的黑色皮鞋。
她實在無法不對林予幸感到好奇,怎麼會有一個才30歲出頭的未婚男人把自己搞得這麼死氣沉沉呢?不愛說話就算了,連外型都這麼乏善可陳。
不過她是真的讀過林予幸的博士論文。不愧是國文系最年輕的教授,他對現代小說,尤其是現代小說中的女性語言有非常精妙的解析,這更讓她想知道林予幸是個什麼樣的人,氣質如此沉靜,文字卻又那麼精采有力。
「我對小說比較沒有研究,還請你多多指點。」
「你太客氣了。」林予幸不是謙虛。他始終認為國學的領域無限寬廣,即使已為人師,他仍在學習的階段。
指導學生是一回事,和同事之間,說是互相切磋琢磨或許洽當點。
「你說話都這麼簡短嗎?」陸以棻笑問。
一愣,林予幸又再次被她一針見血的話語嚇到。
「你從剛剛到現在,所說的話都沒超過15個字耶!」陸以棻數了數手指道。
「我……我不太會說話。」
「說話還分會或不會?是人都會說話啊!」這根本是推託之詞。
「我的意思是,我常常說錯話,讓氣氛或是對方不太愉快,所以……」
「所以少說少錯,沒必要就不說話囉?」
「嗯。」
「我的老天!」誇張的往額頭一拍,陸以棻一副「受不了」的模樣:「你都可以站在台上對幾十個大學生講課,一般的交談又何必害怕呢!」
「那不一樣。」停了一下,林予幸皺著眉,想著該如何比較貼切表達心中的意思:「教學生的話,事前可以準備,可是跟別人交際寒喧,我的臨場反應很差。」
「那是因為你太少跟別人交談,一旦習慣後,以後就能夠很自然地應對啦!」
「我沒有對象……」
「我來當你的對象!」
匡瑯!從手中跌落的鐵湯匙敲擊瓷盤的聲音格外響亮。
「我們是同事,年齡又比較接近,應該很容易成為朋友吧!」
「這、這、我!」
「別這的那的我的你的!」一股腦打斷他的遲疑,陸以棻端起空盤起身道:「就這樣,我等一下有課,得先走了!」
「陸講師……」林予幸欲哭無淚,怎麼會有人交朋友還「強迫中獎」,讓人連拒絕的機會都沒有。
「叫我以棻啦!」語畢,她瀟灑地揮揮手說:「掰掰,予幸。」
連手都來不及舉起來,林予幸只能眼睜睜看陸以棻踩著高跟鞋,輕快地消失在自動門後。
這麼活潑熱情的人,他還是頭一次看到,還是國文系的講師?舀了口半涼的炒飯入口,林予幸皺著眉,覺得自己可能需要一杯水。
果然,還是太鹹了點啊……。
輕手輕腳地從後邊門摸進教室,所幸後排還有些空位,李培風趕緊黏了上去,甫抬頭,便對上講台上一雙微慍的眼。
還是被發現了。
看來他的遲到紀錄又要記下一筆了,邊拿出背包中厚重的原文書,他暗暗在心中哀嘆自己的不走運。
誰知道自己會一睡睡過了中午,要不是外頭垃圾車的音樂聲吵醒了他,恐怕他會把整個下午的課全睡掉了。若是其他教授的課也就算了,他已經是系主任黑名單上的第一人,為了畢業學分,他還是很認命地趕來,卻也遲到了快半堂課。
瞇了瞇眼,他再度怨嘆自己的忙中有錯,出門前忘了戴上隱形眼鏡,又坐在這麼後排,黑板上寫什麼也看不清,真是越看越睏……捏了捏人中,李培風痛得醒了眼,卻聽到耳邊響起一聲輕笑。
「主任在講28頁。」
「哦、哦!」邊翻開書頁,李培風偷空看了眼好心提點的人,發現對方也正笑嘻嘻地看著自己。
「你是熱音社的對吧?你還帶頭用rap唱校歌,嘿嘿!」
「對啊,你怎麼知道?」
「上學期新生典禮看的嘛,沒想到你會修這門課,這不是大一必修嗎?你也一年級的?」
「我下修,我三年級了。」其實他是來重修的,不過沒必要在學弟面前削自己面子,李培風壞心想。
「哦,學長好!我是一年甲班的李平一。」男孩大方地打招呼,仍是笑瞇瞇的。
感覺到台上目光的灼熱,李培風只是將原文書翻至書背,屈指敲了敲硬書殼上的三個字。
「也姓李?原來是同祖同宗啊!」彷彿也感受到了系主任警告的眼神,李平一識相地壓低了聲音,臉上的笑容卻更大了。
有這麼開心嗎?托著下巴,李培風瞇眼看著這張青澀不掩光采的臉。
臉型好,皮膚也很好,沒什麼粉刺痘疤,雙眼皮的圓形大眼看起來有點幼稚,但豐滿的嘴唇稍稍淡化了那抹稚氣,笑時露出的牙白閃閃的,還襯個淺淺的酒窩……是討人喜歡的典型,他為自己的觀察下了結論。
男孩也直勾勾地任他打量,還是笑,兩只紅通通的耳朵卻漏了餡。
這次李培風也笑了,習慣性地摸了摸指上的銀戒,他笑得很放肆。
§ § §
對林予幸來說,日子是沒有什麼分別的,他既沒有blue monday症候群,也沒有周末狂歡的嗜好,從事教書的工作使他作息格外規律,12點前必就寢,即使看書看晚了,隔天也不會讓自己在床上多賴會兒。
日子,一直都是這麼過,除了禮拜五。
系上為了體貼南北通勤的教授,少有將課開在禮拜五的,這學期他就沒周五的課,但他照例起得很早,生理時鐘總是在八點前就嗡嗡作響。
盥洗後,他先到前院澆花,母親生前的工作他已經很得心應手,好幾個春夏秋冬過去,這些植物的面貌改了又改,他也生出了感情。完畢後,他會走到巷口外的早餐店買蛋餅豆漿,說起吃早點,他還是習慣中式的,總覺得不甜不鹹的三明治或漢堡吃起來就是有些膩口。
邊吃早點邊看報,除了廣告版,他細細地把每張報紙、每條新聞都讀過了,看到副刊的文章時特別留心,覺得有意思的就剪貼留下,其他的整整齊齊疊在角落,吃外食時可以拿來墊桌子,堆到不行了送給回收紙類的老婆婆。
看報花去了個把鐘頭,接著他便開始打掃房子。他喜歡乾淨,也想讓人覺得這房子乾淨,即使是舊了,也是他父母留給他的,所以他寧可自己動手清掃,也不願意找清潔公司。獨立了十多年,清潔工作還是不上手,小時候總讓媽媽趕到書房去,捨不得讓他沾水沾油,直到自己想親手整理,卻慌得不知從何處著手,現在雖然沒那麼笨手笨腳,但一次的大掃除下來,時間流逝得特別快,轉眼總是過了午。
「哈、哈……」擦完最後一階,林予幸攤坐在樓梯口喘氣,腰痠得彷彿不是自己的。
看了看牆上的掛鐘,下午一點半。
抬肩抹了抹汗,林予幸苦笑想,也許他該考慮跟系上的教授們一起去參加健行,不過是彎腰抹個地板,居然會這麼累,自己的體力真不是普通的差,連「那個人」都這麼說……倏地,林予幸像是想到什麼,撐著痠痛的腰桿快步走進廚房,打開冰箱一看──
「啊……」除了雞蛋跟鮮奶,完全沒有蔬菜跟魚肉。光是忙著打掃,他居然忘記去買菜,現在傳統市場都散了,這下子得去趟大賣場了。
不在計畫中的變化讓林予幸慌了,他趕緊把水桶跟抹布拿到前院擱著,又匆匆忙忙的跑上二樓,可他忘了磁磚地板才剛擦過,「吱──」的一聲就要一屁股從樓梯摔下,嚇得他趕緊抓住扶手,後腰重重地撞上了階梯的銳角,痛得他飆出淚花。
腦袋空白了一會兒,他才顫抖地、緩緩地站起來,疼痛使他冷靜了些,告訴自己還有好幾個鐘頭才六點,時間上不是那麼趕,吐出胸口中的鬱悶,他撫著後腰,連揉都不敢揉,怕只會更痛,回二樓房裡換了件乾爽的上衣後,他驅車出門。
在C市唯一的大賣場裡,忍著後腰熱辣辣的痛,林予幸拿了顆苦瓜,想煮鳳梨苦瓜雞,卻想到沒有現剁的雞肉,吃起來還是差了味,又將苦瓜放回去,改拿了一條絲瓜,上次在家庭版看到有人說絲瓜炒點蒜末,加水滾開了,也可以做湯喝。
又在生鮮部門繞了好幾圈,他才像是下了什麼重大決定地選了條鮭魚、一把溫泉空心菜,又去熟食部切了半隻烤雞,回到家已經是一個小時後的事。
才踏進家門,就聽見電話鈴鈴作響,林予幸七手八腳地先把食物放到冰箱,才氣喘吁吁地接起電話──
「喂……哈、哈……」
「……請問林教授在嗎?」陌生的女聲帶了點遲疑。
「我、我就是,請、請問哪位?」捂著胸口,缺氧的肺使他一時緩不過氣來,話語斷斷續續。
「我是陸以棻,你……你還好吧?怎麼聽起來這麼喘?」
陸以棻?腦中浮現了一張俏麗的女性臉孔。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吐出,林予幸這才道:「沒事,我剛進門就聽到電話聲,急著接電話才這樣。」
「那就好。」那頭傳來了清脆的笑聲。
「找我有什麼事嗎?」他其實對來電對象很驚訝,實在想不出來她有什麼事情打電話給自己。
「是這樣啦,系主任要招待講座的主講人吃晚飯,讓我找系上的教授一起去,你晚上有空吧?」
聞言,林予幸只有苦笑,說什麼吃晚飯,根本是好面子的系主任怕失了禮,硬要系上的教授當「陪客」。
「喂!可以就說一聲,我還得聯絡其他人。」
「不好意思,我今晚有事,妳問問看其他教授好了,我也不怎麼會喝酒啊……」
「呵呵,是陪女朋友吧!」
「不是……」
「好啦,我很識相,我另外找人,不打擾你的兩人時間,掰掰!」一直都是說風是風、說雨是雨的脾性,陸以棻沒讓他多說就掛了線。
愣愣地放下話筒,林予幸想的卻是:怎麼辦?被誤會了。
「明明就不是啊……」他像是說給自己聽似的低語。
不知發了多久的呆,直到掛鐘響起整點報時聲,他才回過神。雖然換過衣服,出汗過後的黏膩還是讓他很不舒坦,後腰的刺痛也提醒著他,還是洗個熱水澡會好點。
如果可以再小睡一下就更好了,忙了大半個白日,實在累得很想到床上瞇一下,想到離六點只剩三個小時,再想到自己這般慢吞吞的動作,林予幸不敢貪戀洗澡過後湧上的懶散,又窩進廚房切切剁剁。
等到餐桌上擺了三菜一湯,電子鍋的飯早從烹煮轉為保溫,三月天,黃昏來得仍早,不到六點,外頭已經亮起街燈。
抹去額上的汗,林予幸一面解下圍裙,一面望向掛鐘,盤算著還有十五分鐘,是再洗一次澡呢,還是換個衣服就好?扯著領口聞了聞,還好,油煙不大重,不想耗費太多時間,他決定換件合宜一點的上衣就好。
沒想到在衣櫃前猶豫再三的結果是,門鈴響起時,他只能隨便套了件襯衫,急得他奔下樓時,還得扣上一排細小的釦。
門鈴聲第二次響起,「那個人」從來就沒耐性……這麼想著的同時,林予幸拉開了鐵製的大門。
「你、你來啦!」半靠著門,林予幸克制不住粗喘的呼吸,臉上的笑顯得幾分勉強。
「嗯,我來了。」低低的嗓音響起,踏進門的高大身影在沒有開燈的庭院裡看不清面容。「怎麼這麼慢?」
關上大門,林予幸先是在原地緩了緩氣才說:「我在二樓。」
「哦。」
跟著高大的背影走進屋裡,燈光照射下,男人及肩的褐金髮色閃爍著稜芒,頭頂上彷彿罩上了一層光圈。
這樣的聯想讓林予幸忍不住咧了嘴。
「笑什麼?」見後頭沒有聲響,男人回頭卻見他一個人不知在傻笑什麼,摸上他的臉:「我餓了。」
「先吃飯吧!」微微笑著,林予幸反握下男人貼在自己臉上的手,已經習慣了他指間的一抹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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