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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 盛開
作者 水巷
繪者 Salerno Mafia
規格 A5,正體豎排,240頁
內容 收錄短篇共十一篇,含未公開四篇,共八萬餘字
定價 290NT/65RMB
贈品 明信片*1
發行 2012/01
首販 CWT30
預購優惠 NT270
預購期間 2011/12/10~2012/01/20
   
 
*十八歲以下請勿購買。

當花盛開,你會看見……

 

 

 

 

 

 

 

 

 

 

 

 

 

 

 

 

「宥恩,你再聞聞這香氣,再仔細聞聞。」
他始終看著那株梔子花,彷彿再也移不開視線一般。
                 〈梔子花開〉

  「你是誰呀?你為什麼來這裡?」
  「我是你的花,我來到這裡,因為愛著你唷。」
                  〈你的花〉

 他的人生早就翻頁了,那「故人」又何必苦苦找尋?
                  〈青青子衿〉

    「他喜歡這樣游泳。」
    「那乾脆叫他冰兜好了!」
             〈魚〉

          我的父親最常形容我的話是:
          白癡、蠢材、沒出息,跟弱智。
                   〈Breath〉

  安靜、緩慢、寧靜。沒有一絲雜音,
  待到倒數結束,這世界將再度沸騰喧鬧起來。
             〈愛越單純越著迷〉

     陳笑用一張臭臉驕傲的表示,他的名字就是個謊言。
               〈笑笑學長:意外的小情書〉

 門板上紅紙黑墨寫著幾個大字:
 你爸要你,重新做人。
        〈綁架與逃亡〉

       藍天、白雲、小院子、絲瓜棚,
       小孩子軟軟的手沾著泥土小心翼翼觸碰眼前的
       植物,彷彿那是世界上最珍貴耀眼的寶物。
               〈綁架與逃亡:之後的事〉

   「所以人選對路子真的很重要。他真的是天才。」
      〈綁架與逃亡:春意濃大大的那點秘密〉

            「最後,希望每對有情人終成眷屬,
            大家都能有美麗的愛情。」
            你、你要跟我終成眷屬嗎!
            「我是Ivor,下次再見。」
                    〈宅宅拯救世界〉

文章試閱
你的花愛越單純越著迷  

你的花


  「謝謝你……讓你們這麼費心,真是不好意思。」

  「不會,大家都是同學,應該的。」葉慈將視線從庭院裡拉回來,被落日染成橘色的制服在微風下微微晃動。他隨手撥開被風吹到眼前的瀏海,朝眼前眼角已有幾抹皺紋的婦人點頭:「那阿姨,我先回去了。」

  婦人也微笑著朝他點頭,她似乎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依舊只能彎出這樣勉強的弧度。「你……葉同學,路上小心。」

  葉慈將稍微滑下肩頭的書包背帶重新帶回肩上,這短暫的交談似乎讓婦人很疲倦了,她抱著手上的牛皮紙袋,瘦弱的肩膀無精打采地垂著,在暮色的照映下,彷彿一朵即將凋零的黃花。

  最近她覺得自己困乏得什麼也做不到了。寒暄、笑、說話,甚至是任何一個動作,都讓她累得喘不上氣。她看著眼前的男孩子,很漂亮的孩子,笑起來就跟夏天的晚風,這讓她願意與他多說幾句話。他讓她想起他的孩子。雅冬,她想,雅冬就像嫩綠色的新芽,總是讓人看著就覺得喜歡、覺得開心。

  然而現在想起她的雅冬,只讓她覺得疲倦,累得連呼吸都凝重起來。

  「雅冬他……他就在那裡,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去看看他。」

  葉慈目送婦人進屋,又兀自在門前站了一會。

  像被撕下的棉花糖的雲一塊塊飄在天空,棉絮裡染著各種顏色,靜靜地飄過那山腰上的獨棟洋房,飄過少年頭頂。

  帶到雲靜靜飄開,葉慈才轉過頭,清澈的眼睛望向庭院那頭。

  庭院裡栽著數棵高大的老樹,林蔭將這棟老式的洋房隔絕在陽光之外,各種植物蔥蔥郁郁滿佈整座庭院,甚至望不見深處。

  在最深處,江雅冬就在那裡。

  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想起小時候看的那些卡通,在茂密的森林裡面,迷路的孩子會聽見空靈的歌聲。

  循著歌聲走,會看見唱歌的妖精。

  天空的雲看著少年移動腳步,走入森林深處,被層層樹葉遮住去向。葉慈撥開庭院裡恣意生長的植物,有時得矮著身子避過橫來的樹枝。學校的皮鞋踩在腐爛的樹葉上感覺軟軟的,有些不真實的感覺。他回過頭望著來處,綠色隧道的開口恰恰能看見江家深鎖的大門側面,那麼的安靜,就像這棟房子已經人去樓空。

  他又拉了拉書包背帶,繼續撥開眼前的枝枝蔓蔓,去找唱歌的妖精。

  在森林盡頭,他終於看見江雅冬。

  胡亂生長的植物在這塊地方停下腳步,在盡頭留給那朵小花一處乾淨的空間。沒有一點雜草,甚至有一縷陽光特別為它穿透樹枝,暖暖的陽光照在粉嫩的花瓣上,柔軟的花莖微微垂著,彷彿正在午睡。

  葉慈想起他曾經有種感覺:這世界上沒有人不喜歡雅冬的。

  第一眼看到他就會喜歡他,想對他好,就像那些沒規矩的植物們會特地為他禮讓出一小塊淨土,天空會禮遇他一束陽光。江雅冬身邊的位子,就好比VIP席次,人人爭著要。

  過去的他總是站在人群外圍,看著人群內的雅冬,那麼耀眼,彷彿打從那時就有一束陽光特別照在他身上,讓他笑起來都比別人好看上幾分。那時候他總想著,這個人究竟有什麼好的,值得他們這麼拋頭顱撒熱血的愛著。

  他並不討厭江雅冬,但也沒有像其他同學那樣爭相靠近他,他只是不明白究竟江雅冬有什麼過人的魅力,就像所有的風雲人物那樣,什麼也不幹就能有無數的人報名當他的朋友。

  他看著眼前泛著淡淡白光的小花朵,心想,這樣受歡迎的江雅冬竟也死了。

 

  (待續)



  我在這不時閃著亮光的地方,看著外面的世界。

  這是一個很奇怪的地方,明明互相能看見,卻到不了。我是這樣理解的。在我活動範圍的極限,總是有個大東西擋住我的去路,他很高大,卻不壞,至少他不會擋住我的視線。他總是讓我看到「那裡」的樣子,讓我看到「那裡」時常有人走來走去,也時常出現一雙大眼睛對著我看,偶爾還會伸出手來對大東西拍拍打打。

  「那裡」是個很奇怪的地方,什麼東西都特別大。我猜想那是一個大盒子,大盒子裡擺著很多大東西,裡面會動的叫做人類。

  我知道那是人類,事實上,有一段時間我看他們看久了,也曾經以為我是個人類。

  只是有一天我跟我的好朋友聊天的時候,不小心說了:「我覺得我們人啊……」一句話,就見他噗嗤一聲笑了,還笑到停不下來,翻了好幾圈。

  我有點不開心了,問他幹麼笑成這樣,他還緩了一會才能說話:「什麼『我們人』的,你傻啦?我們是魚啊。」

  我嚇了一跳,打從我出生到現在都沒意識到自己是條魚。事實上,我有好一段時間不能接受這個事實,我一直覺得自己是個人的啊?

  不過總之,度過了一段自我放逐(成天懶懶不想動,為求叛逆還不肯正常游泳,硬要翻肚游)的日子之後,我逐漸接受了自己是一條魚的事實,而且還是一條觀賞魚,我不活在大海,我活在一個正正方方的魚缸裡面。

  但是其實我是條挺隨遇而安的魚,想開了之後我覺得,好吧,其實當魚也不錯,成天游手好閒的還有東西可以吃。

  像現在,頭頂上就有飼料撒下來了,我衝第一個去吃那些小圓點,試圖在其他魚游過來之前把東西全吃光。

  下頭我的好朋友對我說:「喂!你太奸詐了!」我全當沒聽到,誰叫我是條自我放逐過的魚呢?一般的良心規範對我沒用的。

  就在我渾身霸氣凌人地吃食物的時候,上頭,上頭突然傳來一聲很模糊卻很好聽的聲響。

  那聲音隔著水傳來,悶悶的,卻很斯文很溫順很好聽。我不禁停下吃東西的動作,在靠近水面的地方游啊游,想看看是誰在說話。

  那聲音說:「哎?剛剛吃得很兇,怎麼不吃了?」

  另一個不比這個聲音好聽的聲音說:「飽了吧,你看他剛剛那個餓死鬼的樣子。」

  餓死鬼?在說我嗎?

  雖然聽不太懂是什麼意思,不過聽起來不太愉快就是了。

  我游到大東西前面,正巧那裡又出現一雙大眼睛。

  大眼睛眨啊眨,突然別過頭,對旁邊的另一雙小眼睛說:「我總覺得牠在看我。」

  小眼睛頗為不屑:「你想太多了。」

  大眼睛笑瞇了眼:「是真的。對了,我們應該給牠們取個名字,你說取什麼好?」

  小眼睛沒答話,冷淡地離開了,就剩下大眼睛還盯著我看。那雙又黑又亮的眼睛裡含著笑意跟溫柔,讓人看了很舒服,就跟那個人的聲音一樣。

  接著他伸出手指來,在大東西身上碰了碰,說:「你叫什麼名字呢?」


  從此,我開始期待那雙大眼睛出現的日子,也期待他給我取個名字。

  有一天吃撐了之後,我又開始翻肚游泳。翻肚游泳真的是一件很舒服的事,非常放鬆,我曾經鼓舞我的好朋友也這樣做,但他們只是不屑地撇過頭,說:「那是死魚才做的事。」

  我曾經做過自我放逐的魚,對流言蜚語的力量比較有抵抗力,因此不理會他們,繼續翻肚游泳。

  那天我這麼翻肚的時候,遠處傳來了驚恐的叫聲。

  接著是另一個腳步聲啪搭啪搭地跑過來的聲音,緊張地問:「怎麼了?」

  「死掉了!」好聽的那個聲音說。

  「誰?」

  「魚!」

  兩個人沉默片刻,那個小眼睛出現在水面上。

  「怎麼死了呢?」

  說著就拿起個長長的東西往水面揮來,我被他嚇一跳,趕緊翻過身快速游走,一邊在心裡罵這小眼睛怎麼心腸這麼壞,想對我做什麼!

  那兩個人又沒說話很久,大眼睛說:「怎麼又活過來了?」

  小眼睛則沒有發表評論,啪搭啪搭地走了。

  稍晚我吃撐了之後,又翻肚游泳。游沒多久,就聽到有匆匆的腳步聲離開,又有匆匆腳步聲過來,接著大小眼睛一同出現在大東西後面,大眼睛說:「你看,又死了。」

  小眼睛說:「……我試試看。」

  說著小眼睛又拿出長長的東西往水裡來,我這次早有準備,立刻一個翻身溜掉,動作非常靈活。

  小眼睛說:「果然是假死!」

  連他都說我是死魚?

  我不理會他,又開始在魚缸的另一個角落翻肚游泳。

  大眼睛笑了起來:「他喜歡這樣游泳。」

  小眼睛憤憤地說:「那乾脆叫他冰兜(翻肚)好了!」

  大眼睛還在笑:「好啊,冰兜。」

  那次之後,大眼睛就喜歡有事沒事來到魚缸前,一直喊我「冰兜」。我不知道冰兜是什麼意思,可是我喜歡大眼睛說話,因此他只要一過來,我也游到大東西前看他。

  我感覺得出來大眼睛也很喜歡我,我不曉得他為什麼這麼樣喜歡我,有一陣子我猜我大概是一條華麗的大魚,後來我偶然在大東西裡注意到那條總是在我往外看時看著我的魚,我突然瞭解到那隻小小的、有鮮艷尾巴,但卻不特別好看的魚就是我。


  原來我只是一條普通的小觀賞魚,而且尾巴還有點小小的瑕疵。


  有一次,我在大東西前,看到了大眼睛跟小眼睛在親親。

  從此我都用比較曖昧的眼神看他們,同時也有點傷心。原來大眼睛比較喜歡的是小眼睛,不是我,他看著我頂多是像在看一個寵物,而不是一個朋友。我難過極了,我想那是我第一次失戀。

  那陣子我比較頹廢,因此我成天翻肚著游泳。


  過了一陣子之後,有另一雙圓圓的眼睛出現在大東西那頭,那是一個人類的小男孩。小男孩總是喜歡用那雙白嫩嫩的小手輕輕拍打大東西,並且對著我喊:「喂──為什麼你要翻過來游泳?你死掉了嗎?喂──」

  我一開始不太想搭理他,後來漸漸地會在他過來的時候游到大東西前看他,然後看他笑出一口還缺著牙的牙齒。

  「喂,魚魚──」

  「他叫冰兜。」小眼睛往這裡看了一眼,對小男生說。

  「冰兜,」小男生立刻改了我的稱呼。「冰兜,我跟你說喔……」

  於是我靜靜地聽他說。

  小男生喜歡把一天碰到的所有事情全都告訴我,好的、不好的,有時候笑得很開心,有的時候也會偷偷地哭。

  而我總是靜靜地聽他說。

  我漸漸習慣他每天跑來跟我說故事,有時候他一兩天沒來,我還會覺得寂寞。我覺得這個小男孩跟大眼睛或小眼睛都不一樣,他們當我是條魚,小男孩當我是個朋友。

  我感覺到平等,所以我變得比較喜歡小男生,比較不理會大小眼睛了。

  突然有一天,我才想到我好多天沒看到大眼睛了。等我發現到的時候,我時常看到小眼睛失神地在大東西前走來走去,有時候坐在椅子上,發呆一整天。他還是會來給我們餵飼料,可是總不那麼用心了,有時候弄太少,有時候又不小心弄太多,我有個好朋友就是不小心吃太多給撐死的。

  牠死了好多天,小眼睛才發現有魚死了。

  我看見小眼睛拿那長長的東西將我的好朋友之一撈起來,但撈起來之後卻也沒立刻走掉,反而手一鬆,長長的東西打入水裡,好朋友悽慘的屍體就這麼一翻一翻地又給打回來了。小眼睛趴在魚缸前,趴在大東西前,臉埋在手裡,悶悶地哭了。

  我不曉得他為什麼哭,但我感覺到他那悲傷的情緒。

  我問他,是大眼睛不回來了嗎?

  但他沒有回答我。

  我突然感覺到一陣心酸。

  你們這些人類啊,就是喜歡吵架,吵一吵不就好了嗎?像我一樣,每天快樂地在魚缸裡晃來晃去,開心就跟好朋友聊天,或是看著大東西那頭的你們,然後吃吃飼料睡睡覺,就這樣過一整天,這樣不好嗎?

  為什麼你們總這麼容易傷心呢?

  不管是大眼睛、小眼睛,還是小男孩都一樣。

  人類太容易哭了,太容易被傷心了。

  我輕輕啄著大東西,希望小眼睛能注意到我在安慰他。大眼睛走了,我還在啊。我是隻永遠在這裡的魚,只要你喜歡,我永遠都這裡跟你對望。

  那天過後,有一回小男孩來了,一樣趴在大東西前跟我聊天,突然後面走來了小眼睛。他看起來憔悴很多,但至少沒前陣子那麼頹廢了。

  他對小男生說:「你喜歡冰兜嗎?」

  小男生回過頭看他,小腦袋用力點了點:「喜歡啊!冰兜都會聽我講話喔。」

  小眼睛難得笑了,他笑起來好跟大眼睛笑起來一樣,那麼溫柔,從前他不會這樣笑的。他摸了摸小男孩的頭頂,說:「那我把冰兜給你,好不好?」

  小男孩楞了楞,很開心地問:「真的嗎?冰兜真的可以給我嗎?」

  「嗯。」小眼睛說:「我可以幫你買個小魚缸,把冰兜養在裡面……」

  我翻著肚子游泳,覺得有點難過。

小眼睛要把我給人了,真枉費我前幾天這樣安慰他,不過幸好他是要將我送給小男孩,我也很喜歡他,只是難免有點傷心,不曉得該怎麼說。

  小眼睛又接著說:「冰兜是……是我送給你表哥的魚,你表哥很喜歡他……你要好好照顧他,不可以讓冰兜死掉了喔?」

小男孩用力點頭,臉上有藏不住的喜悅。

  我看了小眼睛一眼,哼了哼,吐出幾個氣泡。

  後來,我就離開那個大魚缸,來到了一個小魚缸。這次的小魚缸是圓形的,從小魚缸望出去,全都是小孩子的東西,七彩繽紛的,不像以前望出去那樣,一個冷色調的顏色。

  小男孩還是一樣,天天來跟我說話。

  我感覺得出來,他用真心在愛我。

  人類啊。

  我輕輕啄著魚缸,想告訴小男孩,我在看你喔,我聽得到你說話,我感覺到你的愛。

  又單純又直接的愛意,人類總是在面對動物的時候,表現得比面對人還要乾脆。

  有一次,小男孩的朋友來玩了,他們也跑來魚缸前看我,然後指著我的尾巴說:「他的尾巴好醜喔!缺了一個洞!我家的比較好看!」

  於是小男生生氣了,大吼著把他們趕出去:「去死啦!我們家的冰兜是宇宙無敵大帥哥耶!你們滾啦!」

  我翻著肚在魚缸裡游著游著,想著我如果是個人,說不定就能做成宇宙無敵大帥哥了。

  來到小男孩家的日子裡緩緩地過,有的時候,我會突然很想看看小眼睛現在怎麼了,是不是還在哭,是不是還在等大眼睛呢?大眼睛去哪了?他回來了沒?

  然後我有時候會夢見我是個人,我抱住那些人類們,我抱住老是被同儕欺負的小男孩,告訴他我是他的好朋友,我總是與他分享一切。

  不曉得什麼時候,我開始有點意識不清,我變得沒辦法游太久。我很常休息,甚至我奄奄一息,那陣子我意識模糊,隱隱約約我好像看見小男孩總是焦急地在魚缸前跑來跑去,然後我好像看見了小眼睛。

  他們都很緊張,我卻不曉得他們在緊張什麼。

  有一次,有一次我又想翻身游泳,於是我翻了一個身,卻沒力氣轉過來了。

  我聽見小男孩的哭聲,哭得好傷心好傷心。

  我聽見小眼睛的聲音,他的聲音仍然很孤單,我想大眼睛仍然沒有回來。

  我想安慰他們,但最後我卻連他們在哪都看不見了,我想我是睡著了。待我再醒來的時候,我發現我離開了魚缸,我開始在這個我曾經以為是大盒子的世界游來游去,我很快樂,我可以靠得離小男孩很近很近,但他看不見我,只成天在哭。

  我以為我仍然是條魚,但有一天我卻發現,我能伸出雙手,我擁抱住了我想擁抱的人。

  那是我一直一直想回報給那些愛我的人的事。

  有一天,小男孩終於不哭了。

  於是那一天我走了。

  下次我想抱住他,而他也能夠擁抱住我。

  我想告訴他,因為你曾經是如廝的愛我,而我必然也會如此將你放在心上的。

 

  我想我下次回來的時候,一定會是個宇宙無敵大帥哥吧?

 


愛越單純越著迷


  就像那些青春電影或小說的開場白一樣,他要說的事並沒有不同。

  就像捕捉著青春而過度曝光的照片,像是緊緊擁抱著那些燦爛而又逐漸泛黃的點滴的錄音帶。

  他只是要說,這是他們的十七歲的最後一個冬天,熱得要命的冬天。

  心跳聲蓋過了震耳欲聾的音響,燈光啪一聲打在眼睛裡,亮得什麼都看不見。

  耳邊開始響起倒數,舞台前吵鬧聲也漸漸平息下來。

  他站在後台,閉上眼,就好像自己站在舞台上,就好像世界被調成靜音模式。舞台上只有自己一個人,聚光燈淋在他身上,他會望向觀眾席,那裡的人全都期待地回望著他,期待著他將給他們什麼。

  安靜、緩慢、寧靜。沒有一絲雜音

  待到倒數結束,

  這世界將再度沸騰喧鬧起來。

  ※

  他已經忘記國小的那次美勞課,為什麼老師要叫他們帶那些東西來了。

  他只記得那時候,有人帶了口紅、髮飾、洋裝,而他自己帶了姊姊的一件手環。

  那只手環很美,卻比不上那雙班上女同學帶來的紅色高跟鞋。

  那鮮艷的紅色好像女明星的裙襬,嬌艷的讓他挪不開視線。他著迷地望著那雙微微反著亮光的紅色高跟鞋,手指輕輕撫過那宛如美女的頸項一般、一折就斷的優雅鞋跟。

  他愛憐地摸過高跟鞋的每一處線條,摸過那優雅的弧線,彷彿能感覺到那纖細的曲線在自己手中微微顫抖。

  他想穿上它。

  

  翁喜愛從夢中驚醒過來。

  高跟鞋的樣子還停留在他腦海中,彷彿他真的觸碰到了它,彷彿他穿著他翩翩起舞。

  他甩甩腦袋,忘掉這場夢。

  手機乍然響起,他連忙摸來接通,那頭立刻炸起一陣哀號:「翁喜愛──!你人在哪!幹麼不接手機啊!」

  他腦袋立刻清醒過來,偷偷清了清喉嚨:「喔我、我在路上啊!」

  「真的嗎?你不會剛醒吧?」

  「屁啦──」他衝到窗邊,用力一打開窗,外頭大馬路的喧囂立刻洩洪一樣地湧進來:「我在騎車啦,啊啊要綠燈了,我掛斷囉,掰!」

  「喂、欸──」

  他喘著掛斷電話,低下頭正好看見張睿禹提著早餐回來,立刻衝著他揮揮手:「阿禹!阿禹!」

  張睿禹抬起頭,睡眼惺忪又冷淡地看著在二樓的翁喜愛:「你不是十點要出門?」

  「我遲到了,」他哭喪著一張臉:「阿禹,載我!」

  「不要,我還沒吃早餐。」

  「拜託啦,拜託──」

  張睿禹東張西望一番,然後更冷淡地抬起頭看他:「你車在那裡啊,幹麼不自己騎。」

  翁喜愛睜大眼睛裝可愛:「你看不出來我在跟你撒嬌嗎?」

  「幹。」張睿禹頭也不回的走進騎樓內。

  翁喜愛立刻跳去衣櫃前換好衣服,背上吉他衝到樓下,果然張睿禹一臉陰沉地提著安全帽在樓下等他。

  翁喜愛氣喘吁吁地一邊抓著頭髮,一邊跨上機車後座說:「去正興。」

  「國中還高中?安全帽。」

  「高中啦。」他一臉慷慨赴義地戴上安全帽,心疼他剛剛抓好的頭髮。

  機車發動後,翁喜愛就靠在張睿禹耳邊大聲說:「今天正興校慶,他們學校熱音要表演,友社嘛,要去支援!」

  張睿禹不感興趣的一聲「喔」消失在風中,翁喜愛又繼續說:「你要不要留下來看啊?」

  「不要。」

  「為什麼?我很帥耶。」

  張睿禹終於受不了地微微撇過頭睨他一眼,然後猛地催下油門,讓強風吹散翁喜愛的所有叨叨絮絮。

  認識翁喜愛是在國中的時候。

  翁喜愛從以前人緣就好,活潑外向又會耍寶,相較之下,張睿禹就是窩在角落一整天都不會被發現的陰影人物,只有每次公佈排名的時候,會被大家恨恨地瞪著他的名字說:「又是張睿禹!」

  不過話說回來,張睿禹是誰啊?還好他們沒有說這句話。

  國中的時候他很安靜又瘦小,總是自己做著自己的事,沒什麼朋友,在班上的感覺就像旁聽生一樣,上完課就消失了。

  因為存在感頗低的關係,連被排擠都免了。

  他知道班上有一個翁喜愛,吵得要命,但也僅此而已。

  但命運有時候頗奇怪,當一個巧合產生時,之後就會產生意想不到的變化。國二的時候,有一天導師突發奇想,說聖誕節到了,來玩小天使小主人的遊戲吧?

  你們有玩過吧?導師這樣問。就是小奴隸跟小主人的遊戲喔,啊不對,講錯了啦,是小天使,哈哈。

  於是,小奴隸跟小主人的遊戲就這樣開始了。

  小奴隸不可以告訴小主人你是誰唷,你要默默地照顧小主人,等到結果揭曉的那天才能夠公佈答案。老師這樣解釋。

  下課的時候,翁喜愛揮著剛剛抽到的紙條,大笑說:「哈哈哈誰抽到我啊?我要每天都有一百塊的零用錢,小天使快送給我!」

  你是多了一個小天使,又不是多一個老媽。張睿禹當時坐在角落,默默看著紙條上「翁喜愛」三個字,覺得自己很衰。

  這個遊戲他並沒有多放在心上,所以他也從來沒有像其他同學一樣,把自己的願望寫在小紙條上並放入願望箱,等待著自己的小天使拆開並實現他。

  只是讓他驚訝的是,抽籤當天大喊要零用錢的翁喜愛,也從來沒有把他的願望放進願望箱中,他只好意思意思,隨便買了一條糖果送給他。

  但是即使他從來沒寫過自己的願望,他那不知名的小天使還是會天天傳問候的紙條給他,用左手寫著歪七扭八的話語,比方說:「今天天氣很冷,不要著涼了喔!」

  雖然對這活動頗沒興趣,張睿禹還是會小心翼翼地把紙條折好,放進自己的鉛筆盒裡。

  漸漸地,他還會收到幾本空白筆記本,顯然他的小天使觀察到他喜歡買筆記本的小興趣,還買了一個厚厚暖暖的手套送他,因為注意到他總是不自覺地搓揉著自己冰冷的手。

  看來這小天使閒錢很多。張睿禹這樣想。然後默默很珍惜地把手套收好。

  隨著小天使小主人的遊戲展開,班上充斥著「我的小天使對我超好!」或是「幹,我的小天使是死了喔?」的發言,當然也有小天使大罵小主人太超過,或是小天使嬌羞表示小主人好可愛的發言。

  但是即使班上玩得轟轟烈烈,表面上跟著大家一起興奮的翁喜愛,依舊什麼要求都沒有提出來。

  於是張睿禹只好又送他一條糖果。

  時間一步步逼近結果揭曉的那天,張睿禹收到來自小天使的禮物越來越多,多到讓他有點害羞又困擾,而且還常常接受到異常熱烈的視線,隨著直覺看過去,總是匆匆撇開臉的翁喜愛。

  於是張睿禹明白了,翁喜愛不是不對這遊戲熱在其中,他可能比較熱愛當小天使。

  快到結果揭曉的那天,張睿禹終於學習他的小天使,用左手寫了一張字跡歪七扭八的字條傳給他。

  他寫著:你想要什麼?

  而他的小主人依然沒有回應。

  他只好又送很多條糖果給他,然而情緒卻越來越焦躁。

  結果揭曉的那天,在班上同學的包圍下,他走向站在中間、閉著眼睛的翁喜愛。翁喜愛睜開眼,對他擠出燦爛的笑容。

  他說都是你害的,我都要蛀牙了啦,你看。然後指著自己白白的牙齒。

  這天,小主人要回送給小天使一個禮物,翁喜愛送給他一條圍巾,讓張睿禹在心裡嘟囔著他真的很有閒錢。然而張睿禹卻沒回送給走向他的翁喜愛什麼。

  因為他始終不知道翁喜愛想要什麼,而他已經不想再送糖果了,只好淡淡地對他說一聲謝謝。

  那聲謝謝又讓翁喜愛笑出一口白白的牙齒。

  那天下午,身為值日生的張睿禹留下來打掃教室,在走過翁喜愛桌邊時不小心撞歪了桌子,抽屜裡的東西頓時掉了一些出來。

  他連忙蹲下替他收拾乾淨,正要將東西塞回抽屜時,看見在抽屜身出有一張折得好小好小的紙條,彷彿發著亮光一樣,誘惑著他將它拿了出來。

  他打開紙條,發現了翁喜愛從來沒有許出口的願望。

  繼那個遊戲之後,他們家又很巧的搬到翁喜愛隔壁,翁喜愛開始動不動就跑來他家抄功課,於是兩人關係越來越好,直到現在。

  而翁喜愛還是從來沒提過那個願望,一次都沒有。

  他們上了同一所高中,上了高中的翁喜愛加入了熱音社。相較於在其他學校裡總是熱門的不得了的熱音社,他們學校的熱音社好像受到了詛咒,一連好多年都收不太足夠的社員,一直面臨倒社危機,只好不斷拉人頭湊數。

  那時翁喜愛問他想加入什麼社團,從小學國樂的張睿禹看了看社團列表,淡淡地說:「沒有國樂社。」

  「真的耶。」翁喜愛湊過來看:「那怎麼辦?你自己創一個好了?」

  張睿禹像看笨蛋一樣地掃他一眼,在學校一定要加入社團的規定下,隨便選了一個看起來好像很輕鬆的社團加入了。

  比起張睿禹對社團活動的散漫態度,翁喜愛倒是積極的不得了,在一年級下學期的時候就被社長抓來當幹部(因為原幹部退社),玩社團玩得昏天暗地,期中期末都是張睿禹掐著他讀書的。

  這任社長做得不錯,正好碰上了一群很熱血很有衝勁的幹部,竟然打破了伍中熱音魔咒,漸漸將社團撐了起來,但即使是這樣,社員人數依然在倒社危機邊緣,因此一下快結束的時候,翁喜愛硬是把張睿禹拖來了熱音湊人數。

  那時候的張睿禹極度反抗:「不要,我又不會那個。」

  翁喜愛巴著他求情:「可以啦,你可以啦,你不是會彈琵琶~」

  張睿禹立刻陰沉地瞪他:「琵琶跟你們那種東西又不一樣。」

  「喂,什麼叫那種東西?你很不友善耶。」

  「知道我不友善就滾蛋!」

  「拜──託──啦──」翁喜愛淚眼汪汪:「我要接社長耶,我不要當倒社社長!」

  「……你要接社長?」

  「嗯!」

  張睿禹顫抖著掐他:「你一年級成績差成這樣還敢當社長──?」

  翁喜愛被他掐著搖來搖去:「熱音、熱音不死──哇哇不要搖了──」

  張睿禹扔開他,坐到床邊生悶氣,翁喜愛立刻尾隨過去貼在他身邊蹭啊蹭:「拜託啦,拜託啦,阿禹──」

  「不要。」

  「我會倒社耶,我社員人數不夠,就會倒社耶!」翁喜愛好委屈。

  「干我屁事。」

  「不要啦,我很愛熱音社耶,不可以倒社啦,拜託啦阿禹──!」

  張睿禹斜眼睨他,翁喜愛裝著可愛跟他對望。

  三秒後,張睿禹嘆氣,說他只當幽靈社員,這是條件,然後翁喜愛舉臂歡呼,順帶一提,翁喜愛敢成績低於七十分就死定了。

  於是二年級就這麼匆匆展開了,身為社長的翁喜愛更是忙得不亦樂乎。今年的翁喜愛在學長建設的基礎下大豐收,伍中熱音的社員終於突破三十大關,距離被勒令倒社有好大一截距離。

  第一次社團期初的時候,新任社長翁喜愛在社課開始前就焦躁地無法專心上課,不斷對旁邊的同學說:「我還是蹺掉社課好了我蹺掉好了……」然後在社課開始時,站在黑板上笑得一張臉好僵。

  他說,我是新社長翁喜愛,你們可以叫我愛愛唷,哈哈開玩笑的……呃,我來介紹一下這屆幹部好了,這是我們的團長笑笑、活動阿尾、副活動……然後這是我們的文書,阿禹。哈哈。

  翁喜愛手指穿過眾人,指著坐在最後一排,滿臉震驚的張睿禹,一臉心虛跟討好。

  下課後張睿禹立刻扯著翁喜愛到廁所猛搖:「什麼文書?啊?什麼文書?你有跟我說要當文書嗎?」

  「頭、頭好暈……因為找不到文書嘛……哇哇不要搖了啦阿禹!」

  張睿禹摔掉他衣襟直喘氣:「你竟然從來沒跟我說!」

  「因為說了你會拒絕嘛,」翁喜愛擺出可憐的樣子:「阿禹你放心,只是掛名而已啦!掛名!文書的工作我會自己做的!拜託啦──」

  「真的?」他狐疑地看他。

  「真的!」翁喜愛猛點頭。

  當然啦,翁喜愛的話能聽才有鬼,之後的每一個讀書之餘還要打會議記錄的夜晚,張睿禹都想扭斷在隔壁引亢高歌的翁喜愛的脖子。

  但是在每一個越來越不幽靈社員的日子裡,張睿禹看著在社課上漸漸不緊張、跟社員們打成一片的翁喜愛,漸漸地好像能感覺到一點點那些人的熱情。感覺到他們對社團的熱愛,感覺到翁喜愛散發出的熱源。

  就是因為這樣的熱情,他才總是這麼容易討人喜歡,這麼容易成為眾人目光的焦點。

  張睿禹總是靜靜地將他的光芒收入眼中,就像當初小心翼翼地折起小紙條一樣地收藏起來。

  大概就是因為為他的光芒著迷地移不開眼睛,才能夠順從著他的胡鬧,讓他要求什麼就做什麼。

  機車大剌剌地拐在正興的校門前,翁喜愛急忙脫掉安全帽塞給張睿禹,說了聲「阿禹謝啦!」就背著吉他衝入校園,一邊跑還不忘一邊抓頭髮,那身率性又個性的打扮還有那頭橘色的頭髮一路吸引了一堆人的目光。

  張睿禹望著他衝入學校內直到看不見,才呼出口氣,隨便找了個車位停著,便隨著翁喜愛的腳步進入正興校園,並且很快地找到搭在操場中央的舞台,看見上頭已經輪流有各種社團上去表演。

  翁喜愛在一旁被自家早等在一旁的幹部罵得臭頭,他一邊陪笑著道歉,一邊四處張望,然後在人群外看見悠悠晃來的張睿禹,好開心好開心一樣地笑起來。

  張睿禹回望著他的笑容,覺得心底在發燙。

  從國中開始,從那次的小天使小主人結果揭曉時,他睜開眼看見翁喜愛站在他面前開始──從那時候開始,他便不時的覺得心底會發燙,就像不知名的病一樣,一燙起來就受不了,就想要緊緊擁抱住那個人,抱著他,壓迫肺裡的空氣,讓彼此缺氧,讓知覺只剩下彼此的體溫。

  輪到被特邀的伍中熱音上台,翁喜愛在台上看向他,戴著變色片的眼睛笑瞇起了起來。

  他悄悄摸過胸口,只摸到暗戀。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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